杜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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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杜桐七】燕归。

目录

燕归

文/杜桐七

 

1

深秋,秋燕飞。

一只燕子被石子打中,落在地上。鲜血湿透重重黑羽。

 

2

别看李殊十八年后是天子近臣、翰林院士,现在只有八岁的他就是一个熊孩子。

临川李家并不是高门大户,没那么多的规矩。李殊是这家的头子头孙,又有道士说他是李家的福报,日后会给李家带来福运,因此就格外受宠。

宠着宠着,就熊了。今天去厨房给中午要吃的菜加点儿料,害得厨娘被骂,明日就在家中花园藏起来吓人,将父亲的几个姬妾吓得花容失色。位份最高的碧妾夜间频频耳边风,其父真是喜忧参半。

李殊天资聪颖,早早有“神童”之称。李父想着对小孩子嘛,不能太纵容也不能太严苛。加上李殊长得讨喜,模样甚是乖巧,又伶俐得很,因而学习上对他管教甚严,可私底下,还是由着他胡闹。

因此,李殊为非作歹其实是丝毫没在怕的。他身后可有祖母和父亲两座大山。

夜半三更,李夫人抱着三岁的小儿子,在卧房门口堵着刚从小妾处回来的李父,不发一言只冷笑。夫人贴身婢女秋叶毕恭毕敬地说:“问老爷安。夫人说,老爷若再不管管大少爷,旁人就要说我们李家没家教了。大少爷是聪慧,可再聪慧也由不得你这般教。”李父脸色变了变,张口要说什么,秋叶又说,“夫人还说了,从明日起,由夫人来教导大少爷。孩子毕竟还是要离主母近些好。”

李父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说了句:“就依夫人所言。”

 

3

李家的宅子是曾经是商贾千金的夫人的嫁妆。李父虽有秀才的名头在身,可经营家业是一窍不通,最后还是依着夫人才发的家。

他当初有多爱夫人,只有夫人自己知道。

就像没人知道为什么夫人会貌似高攀地下嫁给李父。

 

4

第二日,李殊一大早就被秋叶叫起。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的表情惹人疼爱,但是秋叶只冷冷看着。李殊打算举着手想让小厮伺候自己穿衣,秋叶毫不留情地给他的胳膊来了一下。

秋叶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大少爷,这个道理你需得记住。日后若是李家覆没了,你还得自个儿活着。”

李殊压根儿没听,秋叶刚给他来了一下,他就哇地一声哭开了。

都说了,李殊很聪明。这聪明不仅在诗词歌赋上,还在演技上。秋叶刚到,早有婢女跑去告诉他的祖母了,于是老夫人急匆匆跑来,撞开秋叶,一把抱住李殊,“心肝儿肉”地喊着,一边对秋叶怒目而视。

老夫人哭喊着:“哎哟强奴欺压幼主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快把这个贱蹄子给我拖下去!”

李殊很配合地哀嚎:“祖母,她还说李家要没了!祖母,这样诅咒我们家的下人不能留啊!我不是李家的福报么,有了我,李家日后一定欣欣向荣,怎么会没了!”

老夫人一听,立时横眉竖眼地拍桌子,喊了句“混账东西,跪下”,秋叶被摁着跪下,口中说道:“老夫人,恕奴婢多嘴,大少爷是得好好管教了,否则日后该如何继承李家?”

“殊儿很聪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李父从外头走进来,负着手,身后跟着怀抱小儿子垂着眼、看也未看在场所有人分毫的夫人和貌似来关心少爷实则来看戏的碧妾,“他能不能继承李家自然由我——家主定夺,你个贱婢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议论?”李父挥手,正要让人带秋叶下去,夫人在后头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小声哄似乎被吵醒了的小儿子。

于是李父声音低了几分:“按着家法,妄议主家,需得关押柴房十五日。来人,把秋叶带下去,好生看管。”

秋叶一声不吭被带离,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夫人。夫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一字未说。

李殊目睹了她们无声的交流。他的目光落在夫人怀里面色红润的孩子身上。

之后老夫人坐在李殊身边,在那儿被李殊哄得开心大笑。碧妾一见夫人什么事情也没有,冲老夫人、李父及李殊问了安后就施施然离开了。夫人一言不发,点个头示意了也就走了。

临出门前她听到李殊在问李父:“爹,娘真的是我娘么?为什么她从来不和我说话?也不关心我,还让秋叶打我。在她眼里似乎只有衍弟弟。”

李父说了什么,夫人并不是很在意。她的步伐并未停顿,优雅大方地离开了李殊的卧室。

 

5

在李家,其实众人一直都很好奇李殊到底是谁的孩子,毕竟夫人一直对李殊反应淡淡的。

后来有人说了, 李殊的生母自然是夫人。小妾不能在主母先前怀上孩子,就算有了,也得寄养在主母名下。在夫人之前,李父可是没有娶过别的女人。

再者,李殊与夫人的眼睛生得是一模一样,同样在平时里冷冷淡淡的,笑起来像是春水融了冰。

有理有据,其他人自此没有分毫异议了。

除了李殊。

在秋叶重回夫人身边后,他开始往夫人身边走动。李父答应过夫人的,自然要做到。于是李殊每日坐在书房里,一本本读那些晦涩难懂的经史子集,夫人就坐在旁边,抱着小儿子李衍,读诗词歌赋。或是由秋叶抱着李衍,夫人品茶绣花。每过七日,夫人就要考一遍李殊读过的那些书,还布置题目让他写。

李殊对此颇有微词。他本就不愿往不亲近自己的夫人那处去,还需得每日习题写字,简直烦透了。之前在李父手下可就是仅仅读书罢了,那些恼人的题目是没碰过的。于是他就和李父告状,李父扭头就和夫人反映了情况。

彼时夫人正喝着茶,难得抬头说了句“这样对殊儿好”。李父一听也不说话了,好好安抚了李殊一番就离开了。

李殊看着夫人,想起方才她说话的时候神色淡淡的,怀里的李衍安睡如常。李殊忽然一个激灵,他觉得李衍似乎每日睡得太久了。

从辰时开始,就见李衍在夫人怀里安眠,一直到落日熔金,期间他只醒来过一次,吃的也不多,仅仅是喝了一碗米粥。

李殊觉得很不对劲,又观察了几日,确认无疑了,就去问李父。

李父说:“衍儿出生后没多久便如此了,一日要睡的很久。你娘身边的秋叶是医女,诊出来说是渴睡症,也没什么。只是你娘不放心,才日日时时刻刻抱着他,怕一个闪失衍儿就没了。此事无碍,你还是专心读书的好。李家可就指望着你夺个进士的名头回来光宗耀祖呢。”

李殊愣了愣。他觉得李父话里有话,听着像是李衍小时候出过事情。他毕竟年纪小,便问出口了。李父叹了气,什么都没说,只揉了揉李殊的脑袋,目光深沉复杂。

看来是真有事情。

李父不肯讲,李殊又跑到祖母那儿旁敲侧击,然而无果。这时候侍奉着老夫人的碧妾说:“妾身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在二少爷出生前一直伴在夫人身边,知道的还是挺多的。”李殊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并不觉得碧妾知道些什么。

待问安罢了,碧妾匆匆追上李殊,说:“大少爷想知道的是二少爷小时候的事吧?秋叶是在夫人临盆前后招进府中的,少爷若想知道,不如去问问秋叶。恕妾身不能多谈。”

李殊问:“有关曾经发生在衍弟弟身上的事故,很少人知道么?”碧妾有些慌张,看着像是要走,李殊毫不犹豫拉住她,“听着像是你也知道内情的,为什么不和我说?我可是大少爷。”

碧妾犹豫了,想了想,大概是看在李殊日后要当家的份上,伏在他耳边细声说了:“妾身说了,大少爷可莫要说是妾身说的。妾身知道,当初二少爷生下来时是个死胎,可不知为何又活了,老夫人说是不祥,要将二少爷丢了。夫人当时发了好一通脾气。”语毕她便惊慌失措,拿着帕子掩嘴,借口有事,匆匆跑了。

留下李殊一脸懵地站在原地。原来李衍出生时竟是个死胎么?那么如今的衍弟弟还是不是他的衍弟弟?为什么他出生时会是个死胎?是被人害的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李殊觉得头有些疼。

 

6

“大少爷在打听关于二少爷的那件事情。”

“殊儿早慧,别人但凡三言两语他便能窥伺其中真相。拦着点儿。都怪那个多嘴的女人,绝不能让殊儿知道些什么。”

“是。”

 

7

“不能留。”

“这是自然。家中奴仆已经重洗一遍了,姬妾倒是不好处理。我是差点儿忘了她也知道那事情的。本来倒没想着下手,可她自己偏要撞上来。地狱无门偏自来。”

 

8

将近年关时,先前告诉李殊二少爷是被人害成的碧妾有一日在花园池塘发现了。看着像是因着池边泥土湿滑,无意间失足落水溺死的。

处理尸首时,李殊起初站在旁边看热闹,后来被李父发现了,就被派人带了下去,小孩子不能见这些污邪的事情。临走前李殊瞥见了难得没有把儿子抱在怀里的夫人,心中一凛。夫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扭头过来回视,目光平淡,什么也没说。

李殊心里莫名发慌,他找借口说要去出恭,急匆匆跑到夫人的小院,跑过一个个朝他问安的家仆,撞到了秋叶。他问道:“秋叶,衍弟弟呢?”

秋叶回答:“二少爷在房里睡着呢,大少爷不必担心。”顿了顿,秋叶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渗人,“大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二少爷了?夫人可要回来了。”

李殊一愣。是的,他李殊一直在家中为非作歹,折腾这个捣乱那个的,先前又格外讨厌夫人,也难怪此刻秋叶不信任他是真的来关心李衍的。李殊沉下气来,说:“无事,就是见娘没有抱着衍弟弟,有些好奇便过来问问罢了。”

他转身就要走,秋叶在身后慢吞吞地说:“大少爷,不要怪奴婢多管闲事,您若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夫人,而是跑来这里?奴婢听说,少爷对三年前的事情格外感兴趣——

“大少爷,你真的想知道么?”

李殊回头,看到秋叶,还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9

三年前,李殊还是一个五岁的熊孩子。

不,比现在更熊。

每日干的事除了上房揭瓦就是上树掏蛋,比现在还要惹人厌上几分。有一次他甚至摔死了一只刚从蛋里孵出来的雏燕。后来那只雏燕被他私藏了起来。

夏风吹春叶的时候,他的弟弟李衍出生了。李衍出生时面容乌紫,口鼻中含着淤血。产婆试了好些法子才让将将要夭亡的李衍从鬼门关拉回来,可后来李衍身体也不是很好。夫人爱子心切,成日在床边不发一言干坐着,以泪洗面。娘家人心疼得很,就将在以往便一直为夫人调养的医女秋叶送到了李家,此后情况总算是好了许多。

那会子除了为了秋试整日闭门不见人的李父和将李衍视为不祥的老夫人,其余人的身心都放在李衍身上。于是李殊的目标也随之变成了李衍。

彼时的夫人还是个温柔无知的女人,她以为李殊是真心喜欢李衍,以为他是真好心,就将看护弟弟的人物交给了他,嘱咐过要吃的药,便和碧妾及秋叶出门去了。

夫人不喜身边奴仆过多,因此房里就剩下了李殊与李衍。

当她那日重回到卧房,打开粉嫩的襁褓时,夫人吓得险些两眼一白昏过去。秋叶赶紧扶住夫人,碧妾上前查看,发出一声惊叫后,施施然就晕倒在地了。

襁褓里满是血迹,不仅有李衍,还有一只血淋淋的春燕。散发着霉臭的春燕糊了血的羽毛堵住了李衍的口鼻,待夫人发现的时候,小儿子早已脸颊发青,没了。

李父震怒,随后便知道这事情是自己素来疼爱的大儿子干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亲儿子始终下不去手。碧妾和老夫人成天在他耳边嘤嘤哭着劝他不要对李殊太过狠毒。李父心想,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他是打心底里认为李衍活不长久的。早死了也好。

后来,老夫人说:“左不过是一个痨病鬼死了,健康的儿子以后和碧妾她们几个还能再有的。可殊儿这么聪颖,你舍得么?‘神童’在临川可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家的殊儿。娘找人测算过了,那小东西的八字与殊儿不和,日后定会冲撞殊儿的福运的。李家迟迟未出一个进士,你乐意见得以后能飞黄腾达的殊儿因为那小东西的死而葬送了我们李家么?”

老夫人还说:“那女人是商贾出身,带着一股子铜臭味道,熏死个人了。她生的东西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李父沉默着,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因此这事情的处理结果显而易见了。小儿子的死因对外借口是染了风寒,不治身亡,在家中设了灵堂,着人看拜。夫人和秋叶一次未去过。七日后,李家出殡归来,却见夫人抱着一个婴儿襁褓,面容冷淡。身后站着黄衣的秋叶,脸上似笑非笑的。

夫人说:“我的衍儿我自己看着,你们谁都不许插手。”她怀中确实有个孩子,面色红润,像是睡着了,眉眼与夫人极为相似,是本该死了的李衍。李父忙着人去挖了李衍的新坟,结果使老夫人和李父大为惊恐。

那坟里的棺木是空的,除了一应陪葬,空空荡荡。

于是李父就请了道士在家中作法三日三夜,可并没有什么异常。

夫人就站在旁边,淡漠着脸,道士没好意思将符咒贴在她怀里的婴孩身上。左不过是骗钱,何不往好了说?

 

10

“其实小少爷没死。奴婢用了当年产婆的法子,淤血也就出来了。那棺材本就是空的。”秋叶说,看着面色煞白眼里全是惊慌的李殊,她笑了笑,“我是夫人娘家请来看料她身子骨的医女,医术算不上是精湛,可也验出来了小少爷除了嗜睡,也没别的什么。

“后来因为家仆纷纷议论此事,三人成虎,老爷就将他们封了口全赶走了,换了一批新的奴仆。故而这李家,是没几个人知道大少爷曾经做过的事情的。”秋叶冷冷淡淡地说,可脸上是笑着的,“但没人知道,不意味着这事情没有发生过。”

李殊魂不守舍地离开。走时还碰见了夫人。只是他没有打招呼,夫人也根本不会计较那些虚节。她只关心她的衍儿。秋叶拍了拍坐在椅子上满脸纯真的夫人,轻声说了句:“夫人,该喝药了。”

夫人乖乖端起药,一口饮尽。将碗放在桌上后,她眼巴巴地看着秋叶。

秋叶将李衍抱过来,放在她怀里,又拍了拍她的手,笑说:“夫人真乖。”顿了顿,她笑意加深,“请夫人不要急,就快了。”

“好啊。”夫人轻声说,“快了,就快了。”

 

11

后来李殊再没作恶过。

勿以恶小而为之。他先前是不懂得,现在懂了。更何况,他似乎是差些害死了李衍,算不得什么小恶。

李衍在五岁生辰之后,就仿若开启明智一般,不复往日昏睡,整日捧着书苦读,比以前的李殊还要更为聪慧。李父大喜,甚至半是埋怨半是后悔地冲老夫人抱怨了一顿,说是早知李衍日后会这般聪颖,当初就不该冷落了夫人,害得如今他二人身心难同。老夫人讪讪的,什么也没说,因着她正好也病了,就往恰好生病闭门不见人的夫人处送了好些补品。

秋叶代夫人收下,验了一遍后发现都是些次品劣品,便让人要么卖了要么扔了。老夫人听说后在卧房里摔了一套青瓷器。夫人听说了,着人将早已死去多年的碧妾生前最爱的那套名贵瓷器给老夫人送了去,老夫人就再没发过火。

而李殊和李衍现如今要好得很。在李殊不去书院的时候,二人一同在书房读书习字。李殊教李衍用行书写他的名字,一笔一划端的是风流潇洒,隐有大家风范。李衍很是崇拜地看着李殊:“殊哥哥好厉害!”李殊嘿嘿笑,摸了摸鼻子,心中有几分虚。

为了哄李衍,这行书他私下练了许久。不过也就“李衍”二字看得过去,其余全是鬼画符。能得一句李衍的羡慕,李殊心里觉得很舒爽。可他也没忘了,自己之前干过的蠢事。

也正是因为他时刻记着,他才会对李衍有求必应。

那阵子因着夫人生病,李衍是同李殊睡一块的。有几次夜间李殊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东西有时是冰凉的,有时是针一般的细密而扎人的。那东西离开李殊了,随后便是细碎含糊的说话声。李殊以为是李衍的梦话,第二日起来还笑说昨晚李衍说了梦话,当真是一个小孩子。

李衍当时只是看着他傻笑。李殊回头穿衣照镜,发现自己的脖子上颜色极淡的红痕。

 

12

一转眼秋去春来,李殊今年十四,入了殿试,被圣上赐同进士出身。李家一时风头无二。

身形看似六七岁可实则已过九岁的李衍坐在椅子上晃荡着自己细瘦的双腿,漫不经心:“殊哥哥很喜欢入朝做官?”他长得大了,眉眼就和夫人越发像,而李殊则逐渐变得更像是李父。那双曾经被说是和夫人一模一样的眼,也渐渐披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此时李殊眼底全是喜色:“那是自然!大丈夫不能上战场策马扬鞭,就该在朝廷上挥斥方遒造福百姓!”他拉着李衍的双手,语气激动热切,“衍弟,想必待你过了童子试,也能同我一样入秘阁的。殊哥哥就在朝廷上等你!想到日后我们两兄弟在朝廷上相扶相持,绝对是本朝一大盛景!”

李衍不着痕迹地抽手,眼底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面上还是笑着的:“殊哥哥就不怕沉浮宦海,远离了你钟爱的诗词歌赋?”

“不怕!”李殊说,“说一句难听的,你殊哥哥我惊才绝艳,永远不会丢掉诗词歌赋的!”

李殊当年就是因一首婉约迤逦的《凉河赋》被世人称为“神童”的。而也就在李殊为官后不久,李衍凭一支《临川小词》又被广为称赞,传为“神童”。

非高门大户的李家一时出了一位等进士出身的秘阁学士及一位大智若愚的“神童”,不禁出门都有底气了许多。李殊前往国都赴任那日,想了半天,终是决定把李衍也捎带上。李父气急:“你这是作何!把衍儿留在家中不好么!”

李殊毫不畏惧与李父对峙:“衍弟年纪小,多见识些世面不好吗!反正日后他总归是要和我一样入秘阁的,不如早些时候见见国都风情!”说完后他拉扯着在一旁发愣的李衍,说,“衍弟,你说,你要不要同殊哥哥一齐去国都?”

李父焦急地看着李衍。他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是不敢说出来。因而他的眼神焦虑着,可往深了才发现他的惊惧和恐慌。

李衍看着垂着头不说话的夫人,道:“衍儿年纪还小,还想在娘亲身边多伴些时候。殊哥哥要是想念衍儿了,不如写信回家。”他抬着眼,眼里毫无情绪。李殊一窒,终是没有坚持。

李衍又说:“承蒙殊哥哥这般喜爱衍儿了,衍儿喜不自胜。”

在父母面前,李衍对李殊总是格外的疏离。李殊说过几次,李衍只笑笑,李殊也就由着他去了。可现在李衍这样,李殊只觉得心里有根针在扎着。

真疼。

 

13

离去往国都还有几日,李殊拉着李衍去郊外踏青。李殊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白衣,端的是少年风流,李衍则被他抱在怀里。先前李衍骑着的枣红小马在后头吃一口草再慢吞吞走两步。

李殊从出了家门起便未说过一句话,李衍拽拽他的衣襟:“殊哥哥怎么了?前些时候听说得了圣上青眼不还高兴得很,现在为何这般闷闷不乐的?”

“是,可那时我是想着和你一起去国度的,这才高兴得很。”李殊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着。李衍笑了笑:“我听娘说,殊哥哥以前是没有这么疼爱我的。”

李殊身体骤然僵硬。

李衍还在说:“不过我和娘说了,现在殊哥哥待我很好,这就够了。是不是这个理,殊哥哥?”

李殊没说话。

他一个失神松开了缰绳,原本还很乖顺的马儿忽然就撒蹄将他二人狠狠甩下。李殊赶紧将李衍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上。二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以李殊撞到一块石头这才停罢。李衍赶紧起身,脸色惨白,看来是吓着了。李殊不顾自己左臂疼痛难忍,赶紧询问李衍有没有事。

“无事。”李衍顿了顿,“殊哥哥胳膊有没有事?”

李殊的左臂被石头割破,流了好些血,鲜血在李殊的白衣上盛开成一朵妖诡的花。

回到李家,秋叶为李殊处理伤口,李衍端着水进进出出。李父在一旁紧张地问李殊发生了什么,看向李衍的眼神里全是怀疑。

李殊笑说:“跌了一跤罢了,请爹不必担心。还好伤的是左手,殊儿还能用右手写字。”李父叹了口气,踱步走到门口。走前,他与李衍对视一眼。李衍冲他和善地笑:“爹。”

李父哼了一声,狠狠甩袖离开。李衍回头,发现李殊看向他的目光很是复杂。

 

14

“他好像发现了。”

“无事。”

 

15

李衍十二岁那年,十七岁的李殊官拜户部侍郎。

那年秋日,老夫人病逝,李殊告假回到临川。

李衍一身缟素,唇红齿白,正是好年纪。李殊看到他时先是一愣,才缓缓笑了:“是衍弟啊。”这些年沉迷权谋,他远比看着要老许多。而李衍则抽长了身姿,面容渐渐展开,有几分夫人当年的美貌。

李衍深深看他一眼,说:“殊哥哥老了。”

“是老了。”李殊摇摇头,“旁人都误以为我已经及冠,可我才是十七。衍弟啊,时光匆匆啊。”

李衍不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头七的时候,李父走在前头,李殊和李衍并排着跟在后头。因着是挑了个所谓的风水宝地,路有些偏远,李殊许久不运动,早已是气喘吁吁。仆从便和李父说了两句,李衍主动提出要和李殊走在后头。李父有些埋怨地回头看看李殊,叹气,允许他俩走在后头。

兄弟二人慢慢吞吞地跟在出殡队伍后头。李殊犹豫再三,终是问出口了:“我不在府中的这些年,祖母待你如何?”

李衍说:“尚可,不偏不倚的。她待容弟要比对我好些,毕竟容弟年幼。”李容是李家三子,由妾室所生。

李殊又说:“衍弟,我得向你坦诚一件事情。在你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往你襁褓中塞了一只死燕子,害你差点没命。对不起。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中,从我知道这事后,我再没做过坏事。”

李衍笑了笑。他笑起来远比当初只继承了夫人一双眼的李殊好看,像是春日里三月桃花一般。李衍说:“我对此事没有记忆,就当做从未发生过。既然是未发生过的事情,殊哥哥又何必道歉。”

两人默默地又行了几十步。

李衍忽然说:“作为交换,我也需得和殊哥哥说一件事。”李殊示意他继续,李衍这才道,“是前不久秋叶姨姨和我说的,当年李家死了一位姬妾,叫做碧的,是娘未出阁前的手帕交。在娘许了人家后,碧与人珠胎暗结,栽赃嫁祸给娘亲,娘被退亲,才嫁给了父亲。”李殊愣住了。他张着口,浑身冰冷,脑子一片混沌。

他还来不及要说些什么,这时李衍踩中一块石头,身子一歪,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当时李衍另一侧正是陡峭山坡,若是朝那儿摔过去,免不得要在山脚下发现他血肉模糊的尸首了。

脑袋一片空白的李殊突然眼疾手快拽住他。然后不知为何,忽然变成了李殊要滚下山了。李殊心中莫名想着这大概是报应,为他,为他真正的生母碧妾。他已闭着眼准备好了。可他最后没有掉下去。

因着李衍反手抓住了他,这会子李殊已半个身子悬在外头,摇摇欲坠的。李衍气力出奇的大,硬生生拉了他上来。

“谢谢你,衍弟。”李殊说。他看起来很是狼狈,一身孝衣沾染了山上尘土。

“不必。是殊哥哥先抓住我的。”李衍说,他面上淡淡的,全然不像是才和李殊说了惊天大事的样子,“说起来,当时殊哥哥在想些什么?表情甚是奇怪。”

李殊愣了愣。良久,他摇头,叹息着:“我想大概这是我的报应。碧妾……她害了娘,我又害了你。老天看不过眼了,所以想收了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只是里头全然是苦涩。

李衍说:“不会的。老天爷没有那么残忍,这不是你的报应。”

李殊没再说话。

 

16

次年,李父因惊惧而死。李殊再次回临川处理家事。待料理好父亲丧事,母亲又病倒了。

李衍跪在床边,握着夫人枯如竹节的手,说:“她撑了太久了,早该休息了。也好。”秋叶只抹着泪,没有说话。她在想什么,不得而知。

李殊不知道该说什么。夫人对他毫无感觉,既无生育之恩,又无养育之情。他唯一记着的,就是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曾经对李衍做过什么,夫人每日在书房里看顾他读书。如今想来,那段时候还算是悠闲的。

待处理好一应事物,圣上不顾李殊服丧,便要把他召回朝廷。

临走前,李殊还穿着孝服。李衍神色淡淡,眼底下有乌青:“殊哥哥,我过了童子试了。”

“我在秘阁等着你。你一定会进去的。衍弟,我相信你。”李殊说。

李衍沉默着,忽然问:“我听闻殊哥哥在一方为政时清明严肃,很受百姓爱戴,不知殊哥哥有没有想过日后做丞相?”当今的丞相已然年迈,圣上正在琢磨着下一任的人选。李殊不觉得自己会被选中。可他还是耐着性子:“为官的,谁不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说了,”他笑着,“比起我,我觉着若是衍弟能入朝,才更是一位为相的好苗子。”

“说的也是。”李衍说完便不再提这事,“殊哥哥,一路小心。为官路上切莫忘记自己初心。”

他低着头笑的样子很像是生前温柔可亲的夫人。李殊叹口气,走了。

 

17

春日时,尚未满十八岁的李衍中了进士。当时李殊官至枢密使兼翰林学士,听到这个消息后喜不自胜,成天和别人炫耀他的弟弟李衍是多么聪明绝顶。

第二日他就收到了李衍的一封信。信中只有两首诗。

第一首字迹工整,是李衍惯常的字体:兄也错到底,犹夸将相才。世缘何日了,了却早归来。

第二首字迹颇为潦草,甚至有些歪扭,像是一个从未习字的人模仿人写字:江外三千里,人间十八年。此时谁复见,一鹤上辽天。

李殊看了半天,也不能得其中深意,但心中隐有不安。五日后他得到消息,李衍在中了进士的当晚便死了。那日放榜归来,他独坐在书房里久久未出,弟李容担心得很,便进去看了,结果发现李衍没了。

死时,仅有他身上的衣服留在书房的那张竹床上,而人体消失不见。

这事怪得很,可没有原因,就被临川当地人称,李衍是仙人,中进士后觉此番平生了无憾事,便驾鹤归去了。

李殊看完秋叶送来的信件,涕泗横流,心想,胡扯。想完他就晕厥过去了。

再醒来时,他似乎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有个叫李衍的弟弟,只知道自己有个弟弟叫李容。

御医说他是惊吓病,需得好好养身子。李衍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一只春燕飞过,缓缓点了点头。

 

18

很久很久以后,李殊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这一生他真的官至宰相。因为保持本心,造福百姓,颇得皇帝圣心,政途平和。而期间也未曾丢掉最爱的词赋,他甚至出了诗集供后人流传。

他曾娶过三个夫人,第一位生下长子后便夭亡了,后二位分别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长子生性风流,不得人意,二子在朝为官,宦途坎坷,两个女儿则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家里,生活还算是和谐美满。

这一生,看似了无遗憾了。

李殊闭上眼,忽然听到外头有春燕鸣啼。

这是深秋了,春燕本该迁徙的。可窗外榕树枝头上,确实站着一只油光水亮的燕子。似乎是感受到李殊看见它了,燕子歪头叫了两声,飞走了。

李殊喟叹一声,闭目了。

 

19

似曾相似燕归来。

这才是无憾。

 

20

为官后李殊认识了一位能人异士,他说李殊身上携着妖气,还不弱,想必是近亲之中必有精怪。

李殊想了想,问他:“燕子妖会害人么?”能人一愣,说是不会,于是李殊笑道,“既然不会,那便无所谓了。”

李殊没和人说过这事。很久以前他在家中书房里见到过妖精。写字写累了便睡了过去,露出剪状的黑尾。彼时李殊被吓了一跳,可毕竟聪慧,很快明白了什么。

他没说破。因为他觉得这是命,得认。

没想到就认了那么久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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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9900,未修改前6600→_→emm这是一篇神奇的文章,和 @十兔子 讨论完后发现这篇文章BG BL GL全有,内含父子母子兄弟主仆夫妻……多对西皮。

李殊原型是谁其实蛮好猜的我觉得……吧……

嗯……不要脸的加上耽美t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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